阮仪三:说句坏话,这30年来,广州发展非常快,建筑成就很大,但是,我们建了那么多房子,好房子有多少?哪些能够作为历史优秀建筑留存下来?广东很多大师做的房子都看不到了。现在都争第一高楼、第二高楼,很漂亮,但是是广州特点吗?和在北京、上海看到的有什么区别?岭南建筑应该就是岭南特有的,搬不到上海和北京。许多宾馆说是欧陆风情,实际上对人家根本不了解。中国古代,我们没有看到明代人做宋代的东西,现在到处是仿古、仿欧,耗费的尽是人民的血汗钱,确实要认真地思考。今天这个话题非常好,所有的广东人都应该很好地了解岭南。还有多少地道的岭南建筑?保护祖辈留下的岭南历史建筑吧!人家北欧的就是北欧的,西欧的就是西欧的,而我们,上海和广州差不多,民族特色、地方特色丢掉了!
杨小彦:这是全球化汹涌浪潮中城市同质化的问题。我希望在城市狂欢后大家都能够冷静一下。我去珠江新城一看,和上海的差不多,多么的现代化呀!城市的过度发展,剥夺了所有老市民的记忆,谁都不认得自己生活的地方了,陌生化,有了强烈的隔膜。现在我们的地图有用吗?没有用了,因为变化太快了。当然,这是一个全球的问题。中国飞速发展,使整个国家成了一块大工地,这对建筑师来说实在太幸福了,外国建筑师觉得中国太好了,有那么多的工程要上马,而且还能够接受先锋风格。比如广州大剧院的设计师扎哈·哈迪得,一位英国籍的伊拉克女性,一位很先锋的艺术家,她的许多方案不容易实现,就是因为太先锋了,现在好了,在广州居然有了她的一座,而且是如此重要的建筑。现在中国成了这些建筑理念的实验场。
阮仪三:在欧洲,很早就兴起了古城保护浪潮,1945年首先是华沙的古城复兴,影响了全欧洲。日本也是,最早一个叫妻笼宿的小镇,不要高速公路,要老房子,要求高速公路离远点,在30公里之外。到现在为止,日本自发要求保护的小镇有100多座。而我们是政府要求保护才保护,现在又来了城镇化的新高潮。政府官员关心的是政绩和GDP。在上海,老洋房开始值钱了,很多人买,后来大赚啊,都赚了几个亿。历史建筑就是财富,但和黄金、美钞不一样,拆掉了,不可重来不可再生。
任永全:我们的社会发展一日千里,地图的更新追不上道路的改变。我的朋友有次说,他原来就住在现在道路的斑马线上。对历史建筑,如何保护和选择?
杨小彦:对历史建筑如何保护,这应该问那些有拍脑袋决策权力的领导们。为什么专家的脑袋拍了半天没有用?因为专家往往只是某种程序的点缀品,是学术的点缀品,他们的意见究竟产生多大作用,我不知道,反正我颇怀疑真有作用。还有,这个问题让市民参加,让他们关注也很重要。我记得新世纪之初,美国的旧金山的一些旧街区,那里的居民和小贩就联合起来,坚决抵制跨国超市的进入,他们要保护自己的生活方式,要保护历史本身。不要大超市连锁式的经营方式,这个全球跑的东西挺可怕的,把城市全都搞得同质化了,城市越发展,就越是一个样。
阮仪三:生物要讲多样性,生活也应该多元性。人生了病,要治疗,首先要看到病因。对于历史建筑,得花工夫去保护,不能让它自然淘汰。现代大商店、国际连锁店,迎合了现代人的快速化的生活追求;而小店,名店、特色店、优品店、老字号店,这样的店才有特色,是人民真正需要的,得花力量保护了。原来流传并留存在人们心中的,全是这些老店形成的老街巷,是人们舍弃不去的情结,这也是城市的特色风貌。
杨小彦:都说中国是一个历史大国,但我总觉得现在有些人并不热爱历史,而是喜欢去抹掉历史。30年的城市发展,不就是在抹去一座座富有地方特色的建筑,而建了一批没有风格的新建筑吗?我希望大家都要有一颗文化的心,都要尊重历史,尊重生活习惯本身及其自然的变化。我想,如果真的这样了,我们生活的城市一定会更好。现在中国有钱了,但如何使用才会更精彩?至少不应该变成炫耀,像暴发户似的,到处都是超豪华的高楼大厦。
阮仪三:我去了很多地方,人们不知道历史建筑的意义,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保护下来干什么?当然可以看,当然可以搞旅游,但更重要的是,当作今后城市发展的样本,是产生新东西的土壤。在充满历史建筑的苏州古城里新建的
苏州博物馆,是
贝聿铭做的,大师就是大师,是大手笔,但更重要的是他有中国心、苏州情。苏州博物馆是新的,新结构,新式样,但有中国味、苏州味。苏州的历史建筑就是它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