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德是当今世界最有名的女建筑师,她的作品诡异多变、充满未来主义风格。从她早期为“香港之峰俱乐部”设计的如同炸裂开般的集合体到如今又像生物又像液态的多维造型,她习惯大量使用锐角三角形和各种长弧度的曲线。在她的笔下,位于阿布扎比的海边演绎中心仿佛是从海里升起的巨大生物;而庞大的德国沃尔夫堡的科学中心仿佛是轻轻地悬浮在几根不对称的锥形立柱上;由两个巨大异形体组成的广州歌剧院则好像是被江水不断冲刷而成的两颗沙砾。
“仿佛就是一个面团被随便捏了几下,然后放在烤炉里烤一下。”哈迪德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同事曾在课堂里向学生们这样介绍她的作品。喜欢她的人赞叹她那扭曲成麻花状的建筑背后隐藏的数学美感;而另外一些人则指责她狂妄,“为什么就连她的设计事务所的网站首页都要张贴她的大幅头像!”
哈迪德对那些独特的建筑有自己的解释:“大家都知道我是反对绝对的直角的,我觉得没有什么比不断地重复更乏味的了,所以通常我习惯只是将它当作是一个参照。然后我可以利用对角线来设计我的建筑。对角线两边的角度可以不断变化,这样我就有很多选择来完成我的空间革新,令我的建筑变得柔软、流动起来。”
哈迪德在业内成名颇早,但41岁之前,她那些频频获奖的设计方案几乎没有一个被人相中并最终投入建设,当时曾有很多媒体称她为“纸上的建筑师”。
但哈迪德认为那段经历对自己帮助很大。“我认为绘画对于我的工作很有帮助,比如说从绘画中我掌握了光线和阴影的技巧;此外,绘画也帮助我对于建筑的物质性进行定义,比如说,它应该是透明的还是固体的?后来我还发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当我浏览一些规划图纸时,我会发现它们中的一些看起来酷似我之前的绘画作品。”
2004年,扎哈.哈迪德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普利兹克奖的女性建筑师。“你认为目前你在建筑界的地位如何?获奖对你来说意味着更大的成就还是压力?”当时,她的老师兼朋友、2000年普利兹克奖获得者库哈斯曾这样问她。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我一直在为获得人们的认可而奋斗。从这一刻开始,人们真正接受了我,知道我是个能出活的女人。”哈迪德如此回答。
一个多月前,哈迪德最庞大的建筑作品——位于罗马的国家艺术博物馆Maxxi历经十年的建造终告落成。紧跟其后,明年春天,在中国的广州歌剧院、在马赛的一座摩天大楼和在塞维利亚的一个大学图书馆也将分别建成。2012年,她应邀为伦敦奥运会设计一个集跳水与游泳场馆为一体的水上运动中心也将落成。
谈到下一个作品,哈迪德总是说:“我自己也不晓得下一个建筑物将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断尝试各种变数,在每一次的设计里,重新发明每一件事物。建筑设计如同艺术创作,你不知道什么是可能,直到你实际着手进行。当你调动一组几何图形时,你便可以感受到一个建筑物已开始移动了。”
“流动的建筑就是我的舞蹈时刻”
Q:有人评论说,你的设计能让石头和墙壁都舞动起来,你怎么想?
A: 读大学时,我经常在德国,那时我经常观看斯图加特芭蕾舞团的演出。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叫约翰.克兰科的当代芭蕾编舞者,他的作品令我触动很大。后来,我开始做建筑师,我一直相信好的建筑应当是具有流动性的,并且能和谐地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如果我们能够很好地做到这一点,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舞蹈时刻。
Q:据说早在你设计的建筑名扬四海之前,你的许多绘图就已经在业内受到关注,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A:是的,在规划过程我们都会画不计其数的详细图纸,这些对于我的工作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我认为绘画对于我的工作很有帮助,比如说从绘画中我掌握了光线和阴影的技巧;此外,绘画也帮助我对于建筑的物质性进行定义,比如说,它应该是透明的还是固体的?后来我还发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当我浏览一些规划图纸时,我会发现它们中的一些看起来酷似我之前的绘画作品。
Q:你曾经说过,你深受俄罗斯艺术鼻祖马列维奇(Malevich)以及结构主义大师埃尔利西斯基(El Lissitzky)的影响。
A:是的,因为在他们那个时期,这些艺术家有一种近乎乌托邦式的不可思议的能量,什么东西都可以刺激他们的灵感。
Q:为什么你自己的作品总是比较贴近自然?
A:当我着手设计时,其实我一直在思考;就像大多数人喜欢在大自然中散步,你会觉得这非常好。也许你的直觉能感受到我的建筑作为一个艺术的景观存在于城市中。
桥梁展示馆“水,稀有资源”由哈迪德设计,是2008 萨拉戈萨世博会中“水和可持续发展”这一主题的一个组成部分 |
“做建设师是我的梦想”
Q:你在巴格达出生,什么时候离开那里?
A:大约是在30多年前吧,现在在那里我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记忆中巴格达似乎一直很落后。在我的童年时代,巴格达对于少数族裔还是相对自由和开放的,此外他们对西方世界也比较接受。我相信那是伊拉克历史上一个伟大而短暂的时刻,然而今天的伊拉克,没有人再去改变那里的状况了。
我父亲当时是一位企业家,也是一名资深政治家,他相信进步,我和哥哥受父亲的影响很大,我一直坚持学习。
Q:做建筑师是否一直是你的梦想?
A:是的。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在巴格达,我们住在一个受包豪斯风格影响的建筑里,那也是伊拉克第一批具有包豪斯风格的建筑。那时,我还能看到像意大利设计师庞蒂设计的具有包豪斯特色的政府行政大楼。
Q:你喜欢庞迪的作品吗?我记得他最出名的设计是位于米兰的Pirelli大楼。
A:是的,在巴格达他几乎是复制了整幢大楼。不过后来我去了黎巴嫩,在贝鲁特,我选择学习数学而不是建筑学,在那里我学会了分析和缜密的思考,还获得很多关于几何学的抽象的知识。当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来到伦敦后, 我才开始学习建筑。
我和库哈斯是亲密的朋友
Q:在伦敦你成了库哈斯的学生?
A:是的,他大概教了我两年。之后我作为他的伙伴在他的OMA办公室工作了6个月,我们成了亲密的朋友,很可能是因为我们的行事风格相似。但是现在我很少看到他,因为我们都一直在各个地方忙碌着。我的朋友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但我们仍会定期的聚会,这很重要。如果没有聚会,那么我自己就会和其他人隔绝起来,这样对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是有害的。我的朋友们都分散在各个国家,经常与他们保持联系对我的工作来说,是一种必要的制衡,因为建筑设计行业是非常艰难和充满压力的。
Q:是否对于女性建筑师来说尤其艰难?
A:我们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这仍然是一个男权的世界,但其实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知道女作家兰德(Ayn Rand)曾经写过一部小说,讲述一个极具天赋的青年建筑师如何身处逆境而毫不妥协,并最终得到认可的故事,这部小说非常有名。我觉得自己跟他有点像。
Q:你有如此感慨是因为你自己的经历其实也颇为波折吗?尽管你是一个极具天赋的设计师,并且很早的时候你的绘图作品就已经很出名了;但直到41岁,你其实都没有真正建造过什么东西?
A:20年之前,很多人不愿意与女性分享这个平台,现在虽然情况不断好转,但相对而言,这个行业的女性依然很少。尽管她们常常是最好的学生,但是当她们结了婚,有了孩子,短暂的休息之后,我就和她们失去了联系。虽然不是全部这样,但是很遗憾仍有相当多的学生是这样的。此外,建筑行业通常被男性主导,大多数客户也都是男性。我并不是针对那些人,这只是事实。
Q:那你自己呢?
A: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总有少量的女性榜样,因此我就有一个更大的空间,不过那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了。我记得刚到伦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局外人”,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我猜测大概是因为我穿的衣服和做事的方式与别人不同,以至于大家完全忘记我到底是做什么的了。
意大利卡利亚里现代艺术博物馆堪称哈迪德的突破性设计,也是其建筑生涯中的地标性作品 |
我不喜欢名人崇拜
Q:有人说你性格古怪,你觉得自己是否有这样的问题?
A:我从小就被认为是古怪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我在10岁的时候把玩具摆入抽屉和书架中而不是从房间里扔出去。我从小就想拥有一个工作间,就像我父亲那样。我古怪吗?我承认我不遵循任何规则,或者说我只遵循我自己的规则。可能这就是我性格古怪的地方。
我的居住地是英国,我认为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人们拥有艺术成就的同时也能拥有非传统的性格的国度。但这仅限于尝试阶段,一旦你实现了目标,人们就不再保护你。
Q: 2004年,你获得了建筑界的最高奖项普利兹克(Pritzker)奖,成为明星设计师,你如何看待成名?
A:我不喜欢名人崇拜,人们不应该把自己看得太重。从长远来说,这会损害你的工作热情。但同时,成名应该能带来乐趣,我习惯了人们在餐馆和我打招呼,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得到更多。
Q:你认为你的获奖是否会对女性加入这一行有更多的鼓励?
A:我希望如此。现在有许多学生、许多年轻人尤其是女性来听我的讲座和演讲,所有人都想从中发现他们在这行是否也有一些机会。我认为我得到了更多的认可。我还记得30多岁我刚出道时,那时我觉得自己更像一名艺术家而不是建筑师,当时我记得我入选 “香港之峰俱乐部”(The Peak Club)的设计竞标方案,但很遗憾最终却没有能把图纸变成实实在在的建筑。
Q:你是一个感性的人吗?
A:对我来说,直觉就是观察力。我认为发明创造就是根据实践和经验,反复尝试,不断出错,并在这一过程中创造新的东西。
把建筑与环境“融合”是我的特色
Q:谈谈最近你在伦敦的项目吧,为2012年伦敦奥运会设计的游泳馆。
A:是的,这是我的最新的一个在英国的项目。我记得我在英国的第一个项目是2006年设计的Maggie癌症康复诊疗中心。
Q:你认为你在德国最好的作品是什么?
A:也许是位于沃尔夫斯堡的费诺(Phaeno)科学中心。从外观看,庞大的建筑群仿佛是轻轻地漂浮在几根不对称的锥形立柱上,但事实上背后的整个结构非常复杂,复杂到令人难以置信,我们需要一系列精确的周密的计算。
Q:为什么水泥是你最爱的建筑材料?
A:我喜欢水泥,因为它是混凝土预制的,我们可以在了解了建筑物的结构后轻松地将其他材料包含在内。此外,我喜欢混凝土那种粗糙的质感。建筑应该有一种充满活力并且朴实的魅力,而不仅仅只是看上去很光滑。
Q:据说你对家俱设计也非常有见地。
A:那是很早之前,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无法建造房子,所以我考虑的是室内设计。例如,人们如何利用家具对空间进行分割,如何把家具变成整体的一部分,如何用建筑学把它们融为一体。
Q:我们发觉在你的所有设计中似乎处处都讲究“融合”一词,你认为这是你的特色吗?
A:是的。最开始我尝试着创造那种能够像珠宝一样闪闪发光的建筑,现在我想把它们都联系起来,形成一片新的风景,让当代城市和人们的生活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Q:所以在你的设计中,“绿色”会是一个比较注重思考的方面吗?
A:肯定是的。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基于地球的脆弱性以及人类本身的脆弱性,我们所有的想法都应谨慎为之。至于建筑本身,它应该非常明了,具有环保供暖系统和节能照明系统。不幸的是,很多建筑存在太多的非常明显的碰撞与冲突。如果人类不想破坏大自然和美丽的风景,那么人类的密度必须增加,比如住在很高的建筑物里。不能把人随便运到其他地方去,也不能把他们围在鸡棚里,每个人都必须住在人能住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社会住房项目如此的重要。空间是一个巨大的奢侈品,一个人并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它不需要太昂贵,但是,这个空间必须让人感觉到舒适。我的梦想是建造学校和医院,这种建筑有助于提高人的尊严。
我不再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Q:现在,你与你的拍档Patrik Schumacher管理着一家员工超过300人的事务所,并且同时进行着六十到七十个项目,这是怎么实现的?
A:我只能说,我们夜以继日的工作着。一般而言是我先拥有一些主意,然后我们绘图、制作模型,其间还会产生无休止的讨论,然后会见工程师、结构工程师、客户,以及他们的顾问律师和保险经纪人。此外,我们还要考虑预算,整个组织和后勤的工作是非常紧张的。每一个小小的结果,都会让我感觉到一次重大的胜利。
另外,因为我们在各地建造房子,我总是在旅途中,这让我很难拥有很好的睡眠,我的精力都快被用尽了。但是作为所有努力的奖励,我总能发现一些让我感到惊奇的东西。上一次是我的香奈儿流动艺术展览馆,它在香港和东京亮相后,当它被运到纽约去展览,看上去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我对这种结构的变形能力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Q:在你的职业生涯中难道就没有经历过六神无主的时刻吗?
A:起初的时候是有的,我认为那更多是来自于压力。每次面对新的竞争,我们的压力都非常大,有时需要很多时间去调试。现在我则完全没有当时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了,我习惯不断尝试,不断从头开始,我认为可能正是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迫使我们不断去探索未知的领域,直到最后我们成功。